人类是如此愚蠢
普鲁塔克致佩修斯（Paccius）：敬祝政躬康泰
1
我最近接到你的来信，嘱咐我拿“宁静的心灵”当成题目写一些资料，还有就是要我在《泰密乌斯》这篇随笔当中，对于有关的问题很仔细地阐明要旨。
这时凑巧我们的朋友厄洛斯非要立刻启航前往罗马不可，因为他接到方达努斯大人一封信函，就他的脾气来说催他赶快动身不得耽误。即使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满足你的需要，还是不能让朋友从我这里到你家中的时候空着双手，好在平素我在这方面为自己搜集了很多资料，全都记载在笔记上面现在摘录给你。
我想你对”宁静的心灵”抱持的观念，让它的内涵能使你的生活有所裨益，目标不是华丽的辞藻和文雅的风格，只在满足阅读的乐趣。
我向你恭贺像是你有了成为将领的朋友，拥有的名声不亚于善于辩论的议员；获得的经验让剧中那位麦罗普斯（Merops）瞠乎其后，因为不可能像批评他那样说是
暴民将你驱逐以后发出喝彩叫声，
其实从当时的情形来说，让我们得知产生这种情绪也是当然之事；我想你始终记得经常听到的话，像是贵族穿的鞋子不能让我们除去痛风的苦楚，价昂的指环不能让戴着的手指不长肉剌，庄严的皇冠不能在加冕后免于头痛的烦恼。
我们知道金钱、名声和内廷的影响力，不会给我们带来豁达的心灵和不受打扰的生活，要是我们得到以后没有兴趣可言，一旦失去又会痛苦万分，试问金钱、名声和官职又能让我们获得什么好处？
我们的一切成就都来自理性，等到灵魂当中激情的部分超越应有的范围，依靠理性很快将它拉回原处，更不能让欲望成为到处泛滥的激流，必须尽早运用理性加以规范和抑制。
亟须认同色诺芬的规劝之辞，身处顺境必须感激神明满怀崇拜之心，即使迫切的需要逼得我们必须顺从，仍旧要充满信心提出祈求，一切要基于善意和友爱的情谊；见识高明的人士经常思考这方面的道理，要在心灵的困扰产生灾难之前加以安抚和平息，这得靠长期的准备工夫，带来的帮助非常有效。凶狠的狗会受到陌生的叫喊变得极其狂暴，只有熟悉的声音可以让它安抚下来；灵魂的激情亦复如是，需要用同样的方式将它导向正途。
2
现在他会说：”一个人要保持宁静的心灵，无论公务或私事都不应涉及。”
如果必须付出消极无为的代价，首先就让我们知道要想悠然自得，它的价格是非常昂贵的。虽然他在劝告病情极其沉重的患者，
可怜的人哪！躺在床上不要起来。
身体的症状带来极其剧烈的疼痛，要想让它麻痹没有感觉，这不是一种冶本的医疗方法；为了除去灵魂的烦恼和悲伤，要求病人整日无所事事，对人的言行必须尽量低调，无论是朋友、亲入或城邦带来的问题都不必理睬，看来这位医生的医术不会高明。
其次谈到一个人想要心灵清静无为，非要对所有的杂务都得置身事外，这也不是很好的办法。如果这种说法言之有理，那么妇女比起男士就要更加悠闲，因为她大部分时间留在家中，这样一来如同赫西俄德的诗句，说是北风
不会吹袭皮肤柔嫩如凝脂的少女。
然而比起所能列举的例子，更为痛苦、激动和沮丧，那是所引起的嫉妒、迷信、野心和空虚的想象，慢谩渗入妇女的闺房之中。虽然利特斯独自住在乡村有二十年之久，
身边仅一位老妇人为他准备饮食，
放弃他的出生之地位、家庭、亲人和国王身份，当他处于落寞和沮丧的环境，只有忧愁是他永不辞退的伴侣。
对于很多人而言，即使毫无动静也会引起强烈不满，这种状况有诗为证：
佩楚斯高贵之子快捷的阿喀琉斯，
仍旧站在船只的旁边怒气未停息，
满怀懊恼还是不愿参加军事会议；
心高气傲的人物远离激烈的战场，
浪费时间让孤寂充满沮丧的心房，
曾几何时又对喧嚣对阵产生渴望。
完全是出自他心情激荡和暗自伤神，所以才会说出：
现在的我每日独坐在座舰的舷边，
让自已成为大地极其无用的负担。
因为这样的缘故，就是伊壁鸠鲁都不会相信，就说有些人热衷于名声和荣誉，就会导向不求进取和无所作为的生涯；他们应该恪尽职责投身政坛从事公众的活动，完全出于先天的习性使然，如果他们不能满足欲望，没有采取行动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困扰和伤害。
哲学家对于公职事务的谬误之处，不提一个人是否具有参加的能力，而是强调一个人为何不去过懒散的生活。恬淡或激昂的心灵并不取决于一个人的工作，是做得多还是做得少，而是这些工作视为高尚卓越还是低贱卑劣。某位哲者持这种说法，对于善行的忽略和轻视与从事犯罪与邪恶的行为，同样让世人感到恼怒不已。
3
有人认为一种相当特别的生活可以免于痛苦，那就是成为农夫或是单身男士或是国王，只有这些人可以无忧无虑，不妨把米南德说的话记在心头：
费尼阿斯，我认为富人何须借贷，
不必为全钱进出整日烦恼又悲哀，
为何不把黄白之物全部置于度外，
移去重担夜晚能憩睡到天色大开。
他继续提到不幸的命运落在富翁身上，他们的遭遇有如贫汉：
生活和悲伤的关系难道不算亲戚？
无论贫富总是逃不脱注定的限期。
就像那些生性怯懦又晕船的人到了海洋,如果他们能从一只小艇换到大船上面，接着再由大船来到一艘战舰，认为这次的航行会更为舒适；事实上所有的情形毫无改善，晕船反胃和胆小害怕仍旧与他同在；即使生活方式有所转变，那些在他灵魂当中引起忧虑和苦恼的事项，还是得不到抚慰和解决；主要问题是对事务没有经验，获得的判断不足以解决问题，以及没有能力或知识将现有的条件作正确的运用。
举凡重大的过错如同海上的暴风雨，无论是富豪或寒士一起受到折磨，有家室或未结婚同样要吃苦头；因为这些人要逃避公职生涯，然后发现他们的日子平静得难以忍受；由于他们想要在宫廷里面谋求发展，等到获得飞黄腾达的机会，立即感到厌倦得无以复加。
有人认为
生病的无可奈何真让人了无生趣，
会给妻子带来无穷的烦扰，他们会对医生抱怨不停，同时夫妻会为床笫之事感到苦恼；即使有人来探望，就像艾昂（Ion）面临的状况，
每位朋友来时心情沉重离去神伤。
后来等到病清好转身体康复，就会对所有的事物感到高兴和愉快；昨天他还在厌恶鸡蛋、精制的糕点和美味的菜肴，今日已经大啖搭配橄榄和水田芹的家常面包。
4
理性使得人类对每一种生活都过得容易，产生的改变和转换都感到快乐。亚历山大听到安纳萨尔克斯谈起数目无限的世界就流下泪来，但他的朋友问他何以为此事烦恼，他说道：”我不会为数目无限的世界哭泣，然而我们为何不能成为其中之一的领主？所以才会感到伤心难过。”
克拉底（Crates）虽然只有一个包裹而且身穿脱毛的斗篷，整个一生都像欢度节庆过着快活的日子。
实在说阿伽门农的负担在于他是很多人的国王：
你们应该知道我是阿楚斯王之子，
宙斯让我忍受比别人都多的差池。
提起戴奥吉尼斯的铁事，就在他被送到市场发售为奴的时候，躺在地上不停打趣拍卖员，等到那位执事叫他站起来，他没有照办还带着嘲笑的口气说道：”你何不当作自己在卖一条鱼？”
苏格拉底虽然人在监狱，还是与他的朋友讨论哲学的问题；菲松（Phaethon）在飞升天堂之际，流着眼泪说是没有人能把他父亲留给他的马匹和战车，带到那里交给他本人。
一个人穿鞋子要顺着脚的方向，不能反过来穿着，生活也要能适应每个人的天性。
有人认为不是习惯而是智慧使我们选择的生活过得更为甜美，那是一道从我们体内流出的清泉，要保持它的沉寂和洁净，反映所有外部的偶发事件变得更为熟悉，因为我们知道如何应对，就不会给我们带来忧伤，这一点有诗为证：
适应环境发怒不是好的处理方式，
凡事顺其自然无须顾虑个人利害；
有人务求完美无缺诚然值得赞许，
能够轻松自如才能分辨对错好坏。
5
柏拉图提到我们的生活，好比赌徒已经掷出骰子，再无后悔的余地，只能听从理性的安排，才是应对问题最好的办法。因为我们无法保证自己的命运，只是在接受以后有权决定如何面对，好的方面要尽量把握机会，要是不如所愿也要将伤害减到最低限度。
一个人对于如何生活没有熟练的技巧和足够的知识，如同病人的身体虚弱到无法忍受热和冷的剌激，一帆风顺就会喜气洋洋，遇到挫折就会怀忧丧志，所以无论是好还是坏，同样对他带来重大的干扰。
被称为无神论者的狄奥多鲁斯（Theodorus）经常提到，他用右手将论述交给大家，听众却用左手将它接过去；对于那些无法听得进教诲的人士而言，命运女神用右手灵活递交给他们的东西，经常极其笨拙地伸出左手还露出一副可怜相。
见识高明的人如同蜜蜂从百里香吸取花蜜；有些植物的味道极其辛辣，生长在最干燥的地方，很多事物来自最艰苦的环境，它们不仅适应还能发挥最大的功用。
6
那么我们首先要下一番陶冶和教化的工夫；像是一个人扔块石头去打狗，结果是误中他的后母，这时他会说：”看起来不算坏！”
像是命运女神不能让我们如愿以偿，很可能改变原来的方向。戴奥吉尼斯遭到放逐就是”看起来不算坏”，这才开始导向一个哲学家的生涯。
西蒂姆的季诺只有一艘商船，等到得知在海中沉没，连带损失所有的货物，他大叫道：”命运女神，实在太感激了，看来我一定如你所愿穿上哲学家的长袍。”
那么为何还要阻止我们效法这些人士？难道你会在竞选官职的拉票中遭到失败？你还是可以住在乡间照顾自己的家务事。
难道你会拒绝与权贵人物建立友谊？你的生活不会因而陷入危险和烦恼的处境。难道这些事务会占据你所有的时间还让你操心不已？
如同品达所说的那样，即使是
热水不能让所有的四肢感到松弛；
崇高的名声和荣誉加上相当的权力，会让
非常劳累的工作一点都不会吃力。
难道出于诽谤或嫉妒的关系使你变成嘲笑和谩骂的对象？熏人欲醉的和风将你带到缪斯和学院的面前，如同柏拉图当年遭到的折磨，那是来自戴奥尼休斯的友情所产生的暴风雨。
看到知名之士像你一样遭遇厄运不会感到痛苦，对于你寻求宁静的心灵会大有帮助。
举个例子来说，难道没有后代子孙会让你苦恼万分？想一想罗马的国王没有一位能将王国传给自己的儿子。难道目前的贫穷困顿给你带来莫大的压力？好吧，如果能让你有所取舍，难道你愿意成为皮奥夏人当中的伊巴明诺达斯（Epameinondas），还是罗马人当中的法布瑞修斯（Fabricius）？
有人说”我的妻子受到别人的勾引＂，难道你没有读过刻在德尔斐的铭记？那行文字是：
斯巴达王埃杰斯统治海洋和陆地，
他用仁慈的手将我妥善安置此处；
或许你没有听说亚西比德诱奸埃杰斯的妻子泰密娅（Timaea）？据说她对着侍女窃窃私语，要把自己的婴儿称为亚西比德。埃杰斯能够成为最著名和最伟大的希腊人，这件丑闻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和妨碍。
司蒂坡（Stilpo）有个人尽可夫的女儿，然而那个时代所有哲学家当中，他却能够过着极其美满的生活，看来这两件事毫无关联。
等到梅特罗克利（Metrocles）为此对他大肆指责，他反问道：”这是我的错还是她的错？”梅特罗克利回答道：”这是她的罪过却是你的不幸。”
他说道：”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？即使犯了错就不能免于追究？”
梅特罗克利说道：”当然不可以。”
他说道：”难道不幸带来的过失同样无法幸免于罪？”
梅特罗克利认为就是如此。他说道：”一个人的运气不好，因为大家的不幸而造成他的不幸，这又该如何？”经由温和与理性的辩论，他能把愤世嫉俗的辱骂看成闲聊家常的喋喋不休。
7
大多数人会为所犯的过错感到痛苦而且激起怒火，不仅包括他的朋及和亲戚，就是他的仇敌也都如此。主要的缺失是对别人的攻讦和谩骂，心怀嫉妒和猜疑的恶意，愚蠢的行为让别人受到损害，因而使得邻居大发脾气，朋友焦虑不已，还有就是对于城邦有欺骗的行为，行政方面受到官员的指控。这些事情就我看来，你像其他任何人一样都会遭到麻烦，带来困惑和不安，如同索福克勒斯笔下影射的医生，
苦口的药物用来净化体液的胆汁，
因为他们的激情和弱点给你带来痛苦，所以你对他们的行为感到恼怒和烦闷；不管怎么说，这些都可以纳入非理性的范畴。
甚至你在处理事务的时候，表现个人的关怀和专注，事实上大多数的状况会出乎意料，这时人们认为最好是运用其他可行的方式，得到的结果还是不能让人感到满意。
因此，不要认为帮助他们解决困难或走上正道是你的责任，要知道这样做不管怎么说并非易事；如果你仔细想一下，他们有这种反应也是很自然的事；如同医生已经用钳子夹紧伤口，这时你要尽可能的温柔还要能控制自己的清绪；你能感受到极大的欢娱在于豁达的心清，并非其他人的不快和恶行所带来的苦恼，这些人对你而言就像狗的吠叫，不过是依据他们的天性有所表示而已。
你即使受到很多的委屈和打击，不要再把诡辩的言辞或本身的弱点，紧紧抱在怀中不愿放手，这样就像渣滓会排放到低凹和下陷的地面，恶行会让其他人受到感染。
有些哲学家认为对于不幸的人不必过分同情，理由是帮助我们的邻居是行善之举，却不必分享他们的悲伤痛苦，无须让自己陷入他们的困境之中。
更重要是我们知道自己做错事，或是内心处于无助的状态，这些哲学家还是不让我们失望或感到沮丧，吩咐我们要在毫无痛苦之下革除身上的恶习，就像我们必须要做一样。让我们考量一下，由于没有人关心我们或者愿意接近我们，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会毫无道理给我们带来苦恼和困惑，这能说它让人感到体面或能够产生启发吗？
尊贵的佩修斯，这是不可能的事，你可以看得很清楚，我们在获得警报以后并没有立即进入岗位，对于遭遇的一般过失不放在眼里，只是抗拒那些针对我们而来的罪行；所以我们的动机在于图利自己而不是憎恨邪恶的行为。
那是过分忧虑公众事务以及不足为取的嗜好和欲望，在另一方面，反感和厌恶会对人产生疑惧和敌意，我们认为成因是某些想要的东西被夺走，或是所遇到的一方给人带来不快。有的人会养成调适自己的习惯，使得处理公众的事务更加容易，或者控制自己的情绪，在与他人相处的时候变得更加和善。
8
让我们继续讨论有关的境遇以及所产生的困扰。如同一个人患有热病，不管任何东西吃进口中，都会感到苦涩而且没有味道，等到他看见其他人吃同样的食物，没有任何不愉快的感觉，这时他不再指责饮食，完全归罪于患病的身体；同样让他看到其他人面临类似的状况，表现愉快的心情和不受冒犯的样子，那么他对所处的环境就会停止指责和抱怨，从而有助于心灵的宁静；即使我们处于事与愿违的困境，仍旧认为我们所有之物会带来愉悦，产生吸引他人注意的魅力，使得好的成分混杂其中以减轻坏的因素造成的影响，让善行发出的光芒照亮罪恶的黑暗。
要是强光照耀眼睛会引起暂时的失明，为了恢复视力会转过头，去看色泽温和的草地；然而我们尽力使心灵面对痛苦的事情，迫使它与不愉快的对象相处在一起，这一切都在拖拉之下强迫它离开更好的环境；然而一个人只要适应这方面的状况，不会笨拙到对爱管闲事的人讲这样的话：
你这个怀有恶意的家伙，为何能
双眼专注别人的缺点却放过自己？
阁下，你用尖锐的眼光细察你自己的问题，同时还让它不断地活生生地留在心灵之中，为何不能将你的想法直接用在美好的事物上面？
如同玻璃放血杯可以排除身体里面败坏的血液，你却吸取充沛的元气让身体陷入最恶劣的处境；只是证明你比那位开俄斯人没有占到半点的优势，因为他身为酒商将醇美的酒洒售给别人，自己的餐桌上面只能找到发酸的次级品，有人问他的奴隶何以会让主人这样做，也不去管一管，得到的回答是：”要将劣质的酒找出来喝掉，才有佳酿留在手中。”
事实上绝大多数人士绕过生命当中最美好宜人的部分，急速赶往没有欢乐和让人厌恶的地方。
亚里斯蒂帕斯的做法大不相同，他有足够的智慧权衡事物的轻重，将不利的条件转变成有利，提升自己到能发现问题所在的位置，从而产生容光焕发的精神和积极进取的朝气。
他失去一处收成非常丰硕的产业，某位人士用前来慰间作为借口，却表现出幸灾乐祸的心态，于是亚里斯蒂帕斯向来人问道：”你只有一小块田地，我仍旧保有三个农庄，这话没错吧？”对方点头认可以后，他说道：
“岂不是我应该安慰你才对？”
只有心智不全的人才会出现失常的行为，那就是对失去的东西感到苦恼，不是对保留的物品觉得欣慰；这些人如同一个幼小的孩童，要是他拥有很多玩具只要其中一件被人拿走，就会大哭大闹将其余的玩具全部抛弃。
如果命运女神在某一件事情上面，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困扰和阻碍，这时就会感到整个局面处于不利的状况，气俀之余要想克服目前的困难，已经是更不容易着手。
9
某人问道：”我们确实拥有却又无法真正获得的东西是什么？”
得到的回答是崇高的名望，还有人说是壮观的房屋或者贤惠的妻子，甚至有人提到知己之交。
塔苏斯的安蒂佩特（Antipate）死前在病榻上面，细数一生当中所有美好的事物，连从西里西亚到雅典的一帆风顺都没有忘记。
所以我们不要忽略平凡和普通的事物，有时只要能够回想几件就会让我们心生感激，最主要是还能活在世上仰头注视耀目的太阳。
这时我们之间没有对外的战争和党派的内斗，完全是国泰民安和四海升平的景象；我们可以从政做一番事业，或是留在家中过悠闲的生活，这一切都可以自由地选择。
浮现的事物目前让我们的心灵更为宁静，也可以想象它们无法存在世间，使得我们记得在患病的时侯祈求痊愈，战争的时候祈求和平，以及作为一个无人认识的外乡客，在这样一个大城市中里祈求友谊。
等到我们一旦获得名声和朋友以后，要是被剥夺将感到何等的痛苦。我们发现问题所在并非事物失去以后变得更加重要和珍贵，或要稳妥保有就视为可有可无；任何事物只要无法拥有就不能故意增加它的价值，也不能说费很大力气获得的东西就会变得身价高涨，甚至让我们生活在畏惧和战栗之中，就是害怕它的损毁和丧失；或者是把它看成毫无价值，免得在失去以后带来更大的悲痛。
最关紧要之处还是我们要抱着欢乐和愉说的心情，对于拥有的事物做有效的运用，即使一旦失去也能够忍受，如果真正出现这种状况，我们只有处之泰然。
如同阿昔西劳斯所说，大多数人认为正确评估别入的诗文、绘画和雕塑，应该运用心灵之目和肉体之眼，倾注所有微小的细节部分，这时他们却大而化之忽略自己的生活；虽然有很多让心灵愉悦的事物可以沉思默想，他们宁愿看重外表的形体，对于不相干的人士大肆颂扬他们的名声和运道；就像一位奸夫要从别人的妻子那里获得满足，对于家中的原配摆出不屑一顾的态度。
10
一个人尽可能去检验自己的现况和运道，对于心灵的宁静会有极大的助益，即使办不到也应该与境遇较差者相比，千万不要像一般人那样，总要与占上风的人分个高下不可，像是坐牢的奴隶要与在外的奴隶比，在外的奴隶要与被解放的奴隶比，被解放的奴隶要与生而自由的人比，生而自由的人要与市民比，市民要与富翁比，富翁要与行省首长比，行省首长要与国王比，国王还要与神明比，就是神明都想拥有发出雷霆和闪电的能力；他们只对欠缺之物朝思暮想不胜垂涎，却对目前获得的好处和地位从不知感激和满意。
我从不奢望如同捷吉斯富有四海，
对他的黄全珠宝也从无羡慕之心；
断绝神明的功德也不爱庞大王国，
尘世的荣华富贵超越我自知之明。
有人或许会说：”他是一个萨索斯人。”然而其他人也不过是开俄斯人、盖拉夏人和俾西尼亚人而已；这些人要是与他们的市民同胞一样，无论是名声和权势都没有多大的差别，不仅无法满足，还为没有穿上贵族的官靴而泪流满面；即使他们能有这身的打扮，还是为没有成为罗马的总督而唉声叹气；如果他们拥有总督的头衔，没有成为执政官仍旧满怀悲伤；等到出任执政官，位阶没有列千首席而是屈居第二，依然感到遗感不已；他们为何一定要对命运女神找一些忘恩负义的借口，好让自已接受贵怪和惩罚？至少他的心中怀着有益的想法，知道太阳俯瞰整个世界，碌碌众生
可以从广袤的大地获得丰硕收成，
要是他不如其他人士那样出名或富有，也不会陷入沮丧和坐愁城。他知道他过的日子比起数以万计的世人更为美好，现有的一切都不愁匮乏，还会循着原来的道路继续前进，这时他会感到心满意足，对于自己的生活赞美不已。
你现在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，面对精挑细选的对手不可能轻易易赢得胜利。然而处在现实生活的环境，由于你比很多人都要优越，允许你表现出骄傲的神情，须知成为嫉妒的目标总比对别人怀着羡慕之心要好得多；除非你非要像布莱阿里斯或海格力斯这样的人物做你的对手。
你不会佩服那位生下来就要坐在轿子里，地位比你还要高的人，甚至用不屑的眼光注视那些吃力的轿夫；你知道闻名千世的泽尔西斯当年渡海而来，那些在阿索斯山挖掘运河以及在海伦斯坡建造浮桥的人，他们在鞭策之下是何等的辛苦，等到桥被海流冲断，那些人都被割去耳朵和鼻子；这时你要考虑他们的心情，他们会认为你的生活和运道是何等的幸福。
苏格拉底听到他的朋友埋怨城市的物价太高，说是：”开俄斯的美酒要卖一迈纳，紫袍的价格是三迈纳，半品脱的蜂蜜是五德拉克马。”他就带着这位朋友来到谷物市场，”半配克的粗粉只要一奥废，这里的东西真便宜”；然后再带他到卖橄榄油的店铺，”一夸脱只要两个铜板！”接着再去布料市场，”一件无袖的背心只要十德拉克马，雅典的确是物美价廉的城市”。
我们要是听到有人这么说，因为我们不是执政官或行省的总督，所以处理的事务无关紧要，甚至还会陷入悲伤的处境，这时应该回答道：”我们的政务有光彩夺目的成就，我们的生活让人感到羡慕不已，我们无须乞求别人也没有很大的负担，更不必过着奉承讨好的日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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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类是如此愚蠢，使得我们养成习惯，生活当中将眼光注视在别人身上，对于自己倒是网开一面；天性之中包含过多的嫉妒和恶意，个人得到命运的眷顾不会感到快乐，等到别人拥有就会觉得若有所失。
那些受到你羡慕和为之惊奇不已的对象，不要为外表的富丽堂皇所眩惑，总要拉开用名声制成的俗气帘幕，就会看到很多不堪入目的东西，以及那些为他们带来苦恼的事物。
名声响亮的彼塔库斯以勇敢、智慧和公正享誉于世。有次他在款待宾客的时候，他的妻子发着脾气走进来将餐桌推翻在地，所有的来宾惊慌不知所措，这时彼塔库斯说道：”每个人难免都有不如意的时刻，只能尽其所能随遇而安。”
有的人活跃在市场看来谈笑风生，
等到进入家门转眼就变成可怜虫，
那是家有悍妻施威实在太过蛮横，
他整日里坐困愁城只有咄咄书空。
很多像这样的灾难伴随财富、声誉和帝王的宝座，贩夫走卒不知道当事人身受的苦楚，那是炫耀的外表掩盖所有的实情。
阿伽门农身为国王拥有莫大权柄，
他是天之骄子也是享有福气的人。
诸如此类的祝贺之辞仅能来自亮丽的外观，在于他手持精制的兵器和膀下硕壮的战马，加上四周环绕胄甲鲜明的武士；然而却从他的内心发出痛苦的喊叫，像是抗议他的光荣是如此的空虚和无奈。
备受众人崇拜的宙斯乃天神之子，
衪的偏见让我变得极其愚昧无知。
以及
老丈！我羡慕你在世间能享高龄，
人生何必历尽危险非要获得荣名。
这方面的反省可以减少我们对天道无常的抱怨，邻居获得好运我们要为他感到高兴，轮到自己身上也就不必大惊小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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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有一件事情会妨碍到宁静的心灵，就是我们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，那是缺乏相应的能力所致，如同水手在暴风雨之中不能操控船帆一样。
我们期望的目标过于崇高伟大，等到面临失败却责怪运道欠佳和天命难违，并非自己的愚昧不识时务，如果他想用犁头当成弓箭或是用战斧去猎取野兔，这跟运气的好坏就没有关系；或者是用柳条鱼篓或手网去捕鹿或野猪，抓不到也不能怪老天与他作对；他因为过于愚蠢和固执，才会想做不可能的事情；自私利己的行为是应受谴责的主要对象，人们受到驱使对于任何项目都想获得胜利，激起的欲望对于任何事情都不会感到满足。
世人不仅要求能在同一时间享有财富、学识、体能、欢乐的情绪和知心的伴侣，城市的国王和权贵都是他的朋友，即使如此他豢养的猎犬、赛马、鹊鸦和斗鸡，都能为他嘉得比赛的奖品，否则就会让他们感到哀伤难过。
戴奥尼休斯一世在他那个时代而言，已经成为首屈一指的暴君，由千他认为写诗难以取胜诗人斐洛克森努斯，就是辨证法也不能与柏拉图相提并论，无法满足好胜心感到恼怒而怨恨，就将斐洛克森努斯押到采石场做苦工，还把柏拉图打发前往伊吉纳准备出售为奴。
著名的短跑名将克瑞逊（Crison）在比赛中故意放水输给亚历山大，他虽然没有大发心中脾气还是愤愤不平。
荷马笔下的英雄人物阿喀琉斯，在一开始就说：
没有哪位亚该亚人作战比我更行，
尽管会议当中他们说话非常动听。
有位名叫米嘉柏苏斯的波斯人参观阿皮勒斯（Apelles）的画室，想要表示他对艺术非常精通，阿皮勒斯让他闭嘴并且说道：”只要你保持安静不要开口说话，凭着外表的装饰和打扮大家把你看成权贵人物；你要是喋喋不休地讲个不停，那些研磨颜料的门徒就会嘲笑你的无知。”
有些人对于斯多噶学派抱着打趣和取笑的态度，听说他们学派当中的智者不仅具备谨慎、公正和英勇诸般美德，他的身份像政客、诗人、将领、富翁和国王。他们认为自己值得冠上所有的头衔，如果不能达成就会感到郁闷；甚至就是天神，每位神祗也都拥有不同的职权，一位享有”战神”的称号，另外还有”预言之神”以及”谷物女神”；宙斯指派阿芙洛狄特职掌婚姻和爱清，理由是衪无须参与战争的行动。
13
人生所能追逐的目标，有些无法与我们的个性相合并存，甚至出现背道而驰的情景；例如修辞学的练习和数学的研究，在需要安定的生活和闲暇的时刻；政治的职务和国王的友谊，要是无法全力以赴或者忙到非得用去所有的时间不可，还是不能获得任何成就。”尽量满足饮食之欲，可以强壮身体使之充满活力，然而灵魂相对变得软弱”；我们为了保存金钱和增加财富必须给予毫不松弛的照顾，然而哲学素养的熏陶就得视钱财如粪土。
并不是每个人都要有伟大的志向，必须遵从阿波罗神庙的题词，一个人应有”自知之明”，运用自己的能力去做适合的事情，有些出于自然女神的安排，有些即使出于机运的巧合也不要逆天行事，人生的道路可以选择也不必非要经过竞争；像是
马匹适合拖车而牛最好用来耕田，
船只要像海豚疾驰速度快如闪电，你若想杀死草丛当中凶狠的野猪，必须及早训练好一批勇敢的猎犬。
一个人已经有高深的学问和卓越的才智，要是不能像奥德修斯那样同时拥有力气，
如同在高山峻岭之间哺育的雄狮，
还得温柔如同一只玛提西（Meltese）犬依偎在寡妇的膝部，这时就会感到烦恼而痛苦；如果一个人不能同时具备伊姆皮多克利、柏拉图和德谟克瑞都斯的才气，写出宇宙当中颠扑不破的真理；或像优丰瑞昂（Euphorion）娶一位有钱的老妇人，或像米狄斯成为亚历山大的贴身游伴，经常在一起痛饮美酒，或是没有像伊斯门尼阿斯（Ismenias）和伊巴明诺达斯，分别以财富和英勇受到赞誉，因而感到无比的懊悔和抑郁。
我们知道赛跑选手得不到角力家的桂冠不会怀忧丧志，他们只对自己这个项目的优胜，激起兴高采烈的欢呼和扬扬得意的情绪。
你与斯巴达结合成命运的共同体，
必须尽力为它争取胜利的纪念碑。
还有梭伦的诗文可以为证：
请看那些奸邪小人类在贪图富贵，
我们都是忠义君子务期知分守贫；
重视美德懿行可以获得终生福分，
装满钱财珠宝末了还是过眼烟云。
自然科学家斯特拉托（Strato）听说麦内迪穆斯的门生弟子很多，就人数而论他无法相比，有人问起他回答道：”愿意前来沐浴总比涂油上场较量的人要多很多，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？”
亚里士多德在给安蒂佩特的信上写着：”亚历山大不能因为统治无数人民，就有权利可以摆出傲慢的神情；任何人只要对神明拥有正确的概念，都有权利打内心感到无比的骄傲。”
一个人对于自己的家当可以怀有崇高的理想，然而邻居的财产他还是不能置喙或有意冒犯。我们不能期待藤蔓上面长着无花果，或是橄榄树结出成串的葡萄。
我们不能同时在各方面都无往不利，像是不仅有钱还有学问、不仅是指挥官还是哲学家、不仅会奉承别人还会坦诚无私、不仅生活节俭还能一掷千金；即使我们办不到也不必妄自菲薄或闷闷不乐，更不必认为自己的人生是一片空白。
再者，自然女神对我们的教诲可以说是不遗余力，像是衪供应不同的食物给生活形态相异的动物，不会让它们全是狩猎食肉、啄食种子或挖掘块茎的种类，同样衪让人类有各式各样谋生的方法和工具，
陆地和海洋供应众生大量的物质，
牧人、农夫和猎户都能各取所需。
因此，正确的方式是选择适合自己的行业，然后全力以赴地辛勤工作，其他的问题可以不予理会；赫西俄德说过这样的话：
须知同行是冤家这话说来总不差；
我们不能证明这有什么不对。大家对于同一职业和分享共同资源的人士，一直抱着猜忌和排斥之心，要知道有钱的财主嫉妒博学之士，名流会对富翁羡慕不已，就是律师也在排挤诡辩家，甚至出于命运的安排，市民和贵族都会嫉妒在剧院大获成功的名角，或者奉承国王跟前的歌伎和奴仆，他们这样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烦恼和自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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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个人出于不同的激情以及所引起的反应，在他们的灵魂当中有一个储藏室，可以放置宁静和骚动，如同装满善与恶的大瓮放在”宙斯的厅堂上面”。
愚人总是忽略和轻视目前应做的善行，因为他们好高骛远一直想着未来的事；智者对于不再掌握在手里的利益，仍旧栩栩如生保存在记忆之中。
目前的有利处境只允许我们作很短时间的接触，然后避开我们的认知和感觉，像是在愚弄我们以后，彼此不再有任何联系或是建立从属的关系。就像一幅画绘出某人在地狱奉命用麦秸搓成绳索，冥王哈迪斯却在他的身旁安置一头驴子，把他的成果全部吃进肚里。
如此没有感觉和不知感激的健忘，偷偷进入群众的心中发挥最大的影响力，不再记得闲暇、友情和享受的快乐时刻，让所有的行动和成就全都无疾而终；等到过去与现在交织起来，生命就不能统合成一贯的整体，分离的昨日与今日或明日还是迥然不同，就是今日也不会保持原状，遗忘可以明确表示任何过去的事物无法召回，也就是它不会再度地发生。
学院讲授的教义学否定物体的成长和增进，理由是物质的质点在不断地流动，我们的身体一直在改变之中，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。
有人对于从前发生的事件不愿回忆或是记在心头，只是让它随着时间消失，每天在他而言是呆滞而空虚，所有一切都依靠翌日，无论是去年还是昨天，都没有任何事情与他有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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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种问题当然会扰乱宁静的心灵；另外一种出现以后产生更大的功效；如同苍蝇停在镜子光滑的表面就会滑落，留在粗糙和有刮痕的地方保持纹丝不动；人们的心思不会久留在令人高兴的事物上面，那些带来不快和烦恼的问题始终纠缠在记忆之中。
或许就像他们提到奥林苏斯某个地点所降落的甲虫，之所以将它们称为”濒死之虫”,是因为它们没有办法再飞起来，只能在地面爬行兜着圈子直到力尽而亡。
当人们对于遭遇的灾祸陷入沉思，看来他像是面临逆境不愿恢复原状；就像绘画运用色泽和明暗的笔法，灵魂会将最显赫和最光彩的经验放在最明亮的位置，那些阴郁不愿为人所知的部分，就会加以掩盖或打到看不见的角落。要想全部抹杀或者清除干净也是难以办到的事。
有人说：”宇宙的和谐如同琴的弦和弓，彼此力昼的对应和配合。”所有世间的事物都不可能全然纯洁或者说是没有搀杂其他东西；如同音乐有低音音符和高音音符，或是文法当中要讨论母音和子音；无论是音乐家还是文法学家，他们对于音符或字母都不会有好恶之心，最重要是将它们综合起来作最有效的运用。因而人类的事务也要考量正反、对错、是非的两个对立面，按照原则全部容纳在内。看来它的含义如同优里庇德的诗句：
善恶难分，好坏参半；
人生如此，何以为断？
我们即使处于逆境也不能怀忧丧志或者消沉绝望，如同音乐家拿出异中求同和截长补短的手法，使得旋律和节奏更为悦耳动听。
所以我们要发挥天赋才华，善尽素养能力，谱出人生最为和谐美妙的音乐。提起米南德的诗句：
每个人自呱呱落地都有精灵牵扶，
在生命的神秘祭典导向德行之路；
看来并不能有那么正确，只是伊姆皮多克利很明白地表示，我们在出生以后都受到两位命运之神或精灵的照应，并且把我们奉献给”位于前列的克苏妮娅（Chthonia）和职掌预言的赫利欧庇（Heliope），面赤的德瑞斯（Deris）和灰眼的哈靡妮娅（Harmonia）；还有几位山林水泽的仙子和精灵，像是凯利斯托（Callisto）、伊司拉（Aeschra）、苏欧莎（Thoosa）和迪妮娅（Denaea），加上可爱的尼默底（Nemertes）和黑瞳的阿莎菲娅（Asapbeia）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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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变化多端的角色表示我们拥有形形色色的激情，不和的种子随着我们一起来到世间，由于我们的生活陷入混乱之中，也使得它们处于不平等的状态；有识之士祈求能够行善，通常他的期待都会落空，总要避免过犹不及趋向极端。
一个人即使无法像伊庇鸠鲁那样看得透彻，说是”他至少还心怀期盼能见到明日的需要，虽然大多数人都能确如所愿”，我们对于财富、名声、权势和官位这些令人感到羡慕的事物，总得抱持有一天会全部丧失的畏惧之心。
对于任一事物的过度渴求，自然而然害怕它的失去，这与最早出现无从抑制的欲念，比较起来没有多大的差别；即使获得以后带来的喜悦，也会变得低迷无力，而且处于不稳定的状态，有如在风中左右摆动的火焰。人类凭着理性可以大胆向命运女神这样说：
我欢迎你能带来一帆风顺的好运，
即使事与愿违我的痛苦也会很轻；
即使大家无法忍受人生的巨大损失，但凭着信心和无所畏惧，却能让他很高兴运用现有的优势。
很可能出现一种状况，我们不仅称赞安纳克萨哥拉斯有豁达的胸襟，因为他对儿子的夭折只是表示”我知道他是必死的凡人”，同时还加以仿效应用到命运女神施展的威力：”我知道现有的财富也是过眼烟云。”“我知道将官职赐给我的人还会将它拿走。”“我知道我的妻子非常贤惠，然而她是一个女人，我的朋友都是男人，就属性看来诚如柏拉图所言，如同野兽一样随时产生变化，只有很少的人或事物才会出现例外。”
即使一个人有周全的准备，同时还具备充分的条件，很多事情还是无法如愿以偿，然而遭遇到的状况都是出于意料之外；因而我们瞧不起那些带有伤感意味的口吻：”我从来没有想到竟然如此”，或”我希望有别的事情发生”，或”我根本不抱这样的期许”，这样就能除去像是心脏的狂跳和悸动之类的状况，疯狂的行径和扰乱的心灵很快恢复平静。
喀尼德（Camendes）提醒我们要知道极其重大的事件都是出乎意料，整体而言是引起悲伤哀痛和沮丧失意的成因。
马其顿王国的疆域要比罗马小很多，等到帕修斯战败以后，除了他哀悼自己被俘的处境，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亡国之君；伊米留斯是战胜的征服者，等到他功成名就向神明献祭以后，将陆地和海洋的指挥大权交给继任者，这时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洪福齐天的名将；然而他有很好的理由，知道他会将得到的权力再度放弃。
须知帕修斯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王国，产生的结局真是令人感到惊奇。像是荷马让我们知道一桩未曾期望发生的事件，会产生多么强烈的效果：奥德修斯看到他的狗在向他摇着尾巴，感动得不禁流出眼泪，然而他坐在哭泣的妻子身旁，情绪并没有这样的激动；因为他面临后面这种状况的时候，运用理智的力量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；前面的情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突然发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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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般而言，虽然这种事情的发生违反我们的意愿，所以会给我们带来痛苦和烦恼，部分原因在于它们具备的性质会给人感到刺激，还有就是习惯和意见会让我们变得柔弱，最后变得只有尽量地忍耐。
米南德的诗的确对大家都有好处，甚至对于偶发性的状况加以极力反对：
只要不承认就没有人可以伤害你，
一个人面对不幸和灾难的打击，无法在身体和灵魂处于最佳状态之下加以制止，他怎么能表示这样的意思，说是它们不会接触到你的身体和灵魂，也就是说它不会贬低你父亲的出身，不会使你的妻子与人通奸，不会夺去你的功劳和位于前排的座次。
有些状况就所具备的性质会给我们带来痛苦，像是生病、焦虑、朋友和子女的亡故，为了对抗一定要有心理准备，我们可以借用优里庇德著名的诗句：
哎唷！为什么要发出叹息的声音？
凡夫俗子必须忍受人世间的创伤。
抑制我们的激情以及阻止我们的心灵落入绝望的深渊，没有比理性能够发挥更大的效用，至于将物质的需要和命运的特性置放在我们的面前，那只是提醒我们有这一方面的工作。
我们的身体暴露在天命的安排和神意的控制之中，即使拥有更为安全和坚固的住所，还是无法逃脱命运女神的摆布和拨弄。
德米特里攻占墨伽拉整座城市以后，就问司蒂坡遭到什么损失，这位哲学家说道：”没有人能夺走我拥有的财富。”等到命运女神将我们抢劫和剥削一空，我们的体内留存某些东西，那是亚该亚人
所夺不去的财产和牵不走的牛羊。
自然女神要是无法对命运女神保有坚实而稳固的优势，我们无须对衪施予诽谤和攻讦，同时要考量这方面的不快只能暴露我们的缺失和短处；我们应该掌握最好的部分，让拥有的福分处于效能最佳的状态，也就是正确的信念和丰富的知识，以及理性的实践终结于德行的获得。
我们面对未来要不屈不挠充满信心，对于命运女神的态度要拿苏格拉底作为榜样；苏格拉底回答指控者的诘问以后，就向着陪审团说道：”安尼都斯（Anytus 沙和梅勒都斯（Meletus）只能置我于死地，然而他们伤害不到我分毫。”
事实上，命运女神能用疾病围困我们，拿走我们的财产和所有物，在人民或暴君面前诽谤我们；衪却不能让一个善良、勇敢和高尚的人变得卑鄙、怯懦、低贱、无知和嫉妒；衪更不能将我们拥有的气质全部剥夺；持续的存在有助于我们面对生命，如同一位船长面对无边无际的大海。
身为船长没有能力平静汹涌的浪涛或者止息强烈的风势，无法在需要的时候就能找到可以停泊的港口，也不可能在充满信心和毫无所惧之下等待海难的发生；然而他一直都不会陷入绝望，运用他的技术来解决困难，
命令水手要尽快落下桅杆的主帆，
转瞬间避开吞噬船只的惊涛巨浪；
等到海洋像崩塌的高塔那样压下来，他还是浑身发抖面无人色坐在那里。有见识的人对于身体的痐疾也要先求得心灵的安静，即使患病的初期也要用生活的节制、清淡的饮食和活动的减少，使得病清不至于变得更加严重；如同阿斯克勒皮阿德所说的那样，”要将船帆收起和卷好，便能安然度过暴风雨”；一旦疾病来势滔滔完全失去复原的能力，如同漏水的船只在港口关闭的状况下，只有靠着泅水求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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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于畏惧死亡会使人丧失求生的欲望，好比一个蠢汉没有别的办法，只能将身体紧紧依附在可以到手的物品上面；荷马描述奥德修斯抓住一棵无花果树，可怕的查里布狄斯（Charybdis）大旋涡在他的身下急转，
平稳的海风没有让他停留在原地，
也不可能刮起他的身体迅速前进；
就会对处于极其危险的状况感到心惊胆战。他要是了解到灵魂的特性，就会得知死亡带来的改变，可能会更好至少不会太坏，这对保持宁静的心灵去经历尘世的生活，相信会有很大的裨益；要是一个人生命当中欢乐和先天的部分占有优势，那么他会过无忧无虑的生活，等到完全相反又违背常理的要素获得上风，只有毫无畏惧地告别尘世，那时
神明一定如我所愿可以求仁得仁。
像这样的人我们怎么会认为他落入烦恼、苦闷和痛苦的处境？
这时他会说：”命运女神，我会先你采取预防措施，封闭所有你可能接近我的通路。”
鼓励自己奋斗的勇气，不必赶紧逃走或是闩上大门或是严加防备；这可以说是知识和理性所产生的效果，只要每个人坚持他的信念，就可以达成最高的理想。我们给予多方的赞誉和效法，充满积极进取的精神，经由自我的要求和考验，对于任何枝微末节都不会等闲视之，即使一件小事都不会规避或拒绝；我们的心灵关切所有的世事，不会拿”或许没有任何事情比起这件更加困难”这句话，作为不愿动手的挡箭牌。
就那些生性怠倦耽于冥想的人而言，放纵的心灵全被最容易的方式占用，从惹人讨厌的环境退向带来欢乐的地方。
换一个角度来说，他要是能把悲伤、病痛和放逐做成沉思的主题，安抚受到骚扰的心灵能够镇定不惊，运用理性的力量泰然自若地负起重担，那些对一般民众看来如此悲惨和可怕的事物，在他眼中完全虚有其表而且一无是处；因为他靠着自我的认知在各方面都显得特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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甚至米南德的诗都会让我们战栗不巳，因为他的名言：
没有人敢说他尔后不遭意外之灾；
他们并不知道张开眼睛直视命运女神的面孔，对于避开悲伤能有多大的帮助，也不必在自己的内心捏造出”温和柔顺”的幻境，等于在诸多希望的阴影下面孕育成长，遭遇逆境没有坚持和抗拒的力量。
我们可以这样回答米南德：”你说得不错，真的
没有人敢说他尔后不遭意外之灾，
然而一个人活在世上却可以大声地说：‘我不会去做说谎欺骗和谋财害命这些坏事。’“这样做是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可以办得到的事，对于我们获得宁静的心灵有极大的帮助。
从另一方面来说，
自已知道一时不察有可怕的行为，
如同身上长着一处溃疡，我的良心使得灵魂为之悔恨不已，不仅带来创伤甚至于鲜血淋漓。因为痛苦的成因即使除去还是会留下遗憾，灵魂只要感到羞辱就会带来剌激和惩罚。
如同有人因为患上症疾的发冷或是热病引起的发烧，产生很大的痛苦和煎熬，比起身体从外部来源感到的寒冷和炎热，像是凅洌的寒风或炽烈的日晒会更加难过；如果是命运女神带来的灾难，有些根本没有道理可说，倒是更加容易忍受，唯独一个人真正感到焦虑不安，在于都是自己的过错与他人毫无关系，
令人惋惜之处不是他的厄运而是他的罪行，堕落的事实带来羞辱会使内心的苦汹更为尖锐。
宁静的生活不是靠着精美的住所、庞大的财富、显赫的家世以及高阶的职位，更不是文雅动听的口齿和滔滔不绝的辩才，一个人要想保持心安理得应该避免邪恶的行为和意图，拥有泰然自若和洁白无瑕的气质，心灵的泉源是如此的清澈纯净，公正和诚实的言行会合成奔腾的溪流，带来心醉神迷的满足，一个人感受到强烈的精神活力，使得享乐到达狂热的境界，持久不忘的记忆力比希望更加甜蜜，如同品达所说可以安度老年的生活。
喀尼德有类似的表示，一个空空如也不再使用的香炉，在很长时期之内仍旧闻得到它馥郁的气味；智者的灵魂当中不会让美好的行为成为永存的记忆，始终保持栩栩如生的印象，而是使得他们享有灌溉的好处，生长更为茂盛兴旺；所以他一来到就表示瞧不起那些人，因为他们过着悲伤和谩骂的生活，岂不是如同一块受到灾难的土地或是一个接受放逐的地点，被拿来指派给我们的灵魂一样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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戴奥吉尼斯的说法深获我心，有次他在斯巴达看到居停主人，经过番修饰和打扮以后参加祭典的行列，于是说道：”善心之士难道不该把每天都当成节日？”这话不错，只要我们保持清醒的心灵，可以让每一次的游行行列，看起来都非常华丽壮观。
宇宙是神圣的寺庙适合神明的居住，人在出生以后被带进其中，在这里他不是一个迟钝的旁观者，完全由手工制成的没有生命不能移动的形象，而是如同柏拉图所说的那样，很容易辨识到神性的心灵，从而表露与生俱来生命和运动的起源，就像太阳、月亮和星辰的属性，河川奔流滔滔不绝的水源，大地供应植物和动物生存所需的养分。
生命如同最完美的神秘祭典的入会仪式，充满宁静和欢欣的气氛，不是一般庶民采用的做法，像是崇拜克罗努斯或宙斯举行的祭祀,还有泛雅典节（Panathenaea）或其他的节庆，享受饮食和各种表演的项目，支付报酬给带来欢笑的哑剧和舞蹈。
我们在庄严的场合入座以后保持肃静，没有人会像参与葬礼一样的哭泣，如同他要观赏阿波罗运动会，或是在克罗努斯的祭祀中饮洒；等到神明在衪们的节庆当中命令我们要大摆场面，或是在神秘的祭典里面举行入会的仪式，欢乐的气氛就会变得贪婪而污秽，我们的心情感到沉重和羞辱，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都会陷入愁云惨雾之中。
人们喜爱旋律优美的乐器和歌声啁啾的鸣禽，看到动物的嬉戏和欢跃就会心情愉悦；要是从另一方面来说，野兽在嗥叫和咆哮的时候表露出凶狠的模样，就会让人有完全不同的感受。
等到他们发觉自己的生活毫无乐趣可言，那些极不愉快的经验、困难和永无止境的忧虑，带来的压力和病苦使他们感到心灰意懒，他们不仅无法让自己得到缓和与减轻；然而它的来源又在何处呢？
甚至就是别人在向他们诉说的时候，连一点规劝的话都听不进去，那就是他们应该以顺从之心不再抱怨目前的困境，以感恩之心回忆过去都能渡过难关，以进取之心对未来怀抱光明的希望，抛弃所有的恐惧和疑虑。
